撰文／陳翊中、林亞偉 攝影／劉咸昌
村子裡雜貨店的歐巴桑，怎麼也想不清楚，
為什麼原來金光閃閃的金條，
轉眼間就變成了黑黑重重的磚塊？
大樓裡痛哭失聲的一位太太，
也想不到原本寄以厚望的那疊股票，
怎麼一夕之間就變成了一文不值的壁紙？
不論是市場傳聞中拍拍你肩膀，
就迷迷糊糊把錢給他的騙子；
還是股海中施展乾坤大挪移把小股東的錢往自己口袋攢的搬錢董事長，
其實都是搶走你辛苦血汗錢的金光黨。
那些股市金光黨，顯然要比流竄在市井間的金光黨可惡些。
因為，他們多是一群衣冠楚楚的禽獸，
用你的錢妝點出來的高雅，再騙你的錢。
九月的台灣，逐漸脫離艾利颱風的水禍、土石流天災，看來也像遠離博達掏空案人禍的當下，卻又發生了訊碟的掏空烏雲，太電掏空舊案再爆新案情，新金光黨再現江湖！
九 月六日星期一，經過周末的休息，台北股市一開盤後，茂矽、茂德以及訊碟三檔股票，全部賣單高掛，股價跌停鎖死。剛辭去訊碟董事長職位的呂學仁、剛辭掉茂德 董事長的茂矽董事長胡洪九，兩人涉嫌的掏空案疑雲重重，像滾雪球般愈滾愈大。呂學仁與胡洪九，成為九月的新科電子落難大亨。
九月三日下 午，檢調單位發動達二十四路人馬分兵突擊，對茂矽集團所有關係企業及大股東進行大規模搜索。胡洪九，涉嫌茂矽股票內線交易、涉嫌掏空台灣老牌企業太平洋電 線電纜百億元。這位在二○○○年，把茂矽集團總市值衝上五千億元的半導體梟雄，卻落得遭國家單位絕地大搜索的命運。
九月二日以及九月六 日，證交所對呂學仁發出二道奪命連環call。證交所要求呂學仁立即召開記者會，說明訊碟上半年的巨額虧損原因，以及為何四年前以六十七億元投資美國 Mediacopy公司，如今帳上價值只餘三億五千萬元？超過六十億元資產如今安在？投資Gold Target Fund的二十六億元又在哪兒？連串問號，換來呂學仁的振臂疾呼：「我不是博達第二！」
當呂學仁為自己辯護的同時，檢調已兵分三路，幹員大舉清查訊碟與呂學仁住所。
博達董事長葉素菲，這位外表端莊大方的科技女豪傑，涉嫌利用「應收帳款融資借款」拉高現金部位，創新炒作公司股價新手法。最後，黑幕揭曉，原來帳上六十三億元的約當現金等於是空的。葉素菲可算是「新金光黨」的最佳代言人。
這回，被檢調單位緊緊鎖定的呂學仁、胡洪九，又涉嫌創造了哪些手法，讓投資人血本無歸欲哭無淚，讓證交所、檢調單位如此大動干戈？他們，也是新金光黨一族嗎？
‧ 傳統搶錢法 交叉持股相互拉抬股價
穿 著優雅，談吐一流的黑心董事長掏空公司，彷彿是人性貪婪裡最不見血的手段，但卻最讓無數無辜的投資人心裡淌血。回顧台灣近年的掏空史，六年前的台灣本土金 融風暴，也有一群大亨玩弄投資大眾。東隆五金范芳魁、國揚建設侯西峰、國產汽車張朝翔、張朝喨兄弟、大信證券葉輝、新巨群吳祚欽、廣三SOGO曾正仁、東 帝士陳由豪。還記得這群商場董事長、總經理的臉孔嗎？
他們共同的貪婪特點，就是在資本市場炒作股票，與市場作手互通有無，不斷左手換右手，以高價辦理現金增資，為了維持股價不墜而不斷灌業績。這群以傳統產業發跡的老闆，資產交換、交叉持股互相拉抬股價，是六年前最慣用的手段。
六月中博達案爆發以來，科技公司連續上演的地雷風暴，和八十七年由傳統產業引發的地雷股，有很大的不同。
八十七年台灣爆發本土性金融風暴，當年的倒帳冠軍國揚老闆侯西峰原本打算在公司跳票時，跳樓自殺了斷，最後選擇努力還債。相對於侯西峰的承認錯誤，最近出事的科技大亨卻個個有著「錯不在我」的冷血無情。
訊碟董事長呂學仁單挑證交所董事長吳乃仁，理直氣壯地大呼「證交所未審先判」、「我不是博達第二」。
博達董事長葉素菲主導了六十二億元現金蒸發案後，記者會上還數度質問「為什麼國家不幫我？」
茂矽胡洪九涉嫌掏空太電百億元現金，卻仗著過人的法律、財務知識，以「九命怪貓」的姿態，待在律師辦公室透過媒體對檢調單位放話。
無論是擁有南加大雙學位的呂學仁，或是留學比利時的葉素菲、還是南加大資訊碩士的胡洪九，個個頂著放洋鍍金的好學位，滿口流利的英文，不論是銀行融資、發行ECB，或是在投資人面前侃侃而談，正是這群學養俱佳、儀表堂堂科技人的拿手好戲。
這群絕頂聰明的科技人不但擅長法律，連國外時髦難懂的衍生性金融商品、企業購併都運用自如，公司資金就在這些「專業知識」的操弄下瞬間蒸發，讓主管機關的查核相形見拙，小股東的血汗錢跟著泡湯。
他們就像是四處騙錢的金光黨，把你口袋的錢，轉到他的口袋，不知道他們的手法，你很可能就成為下一個受害者。
如今，慘遭股票下市命運的太電，在今年三月對昔日的財務大臣——財務長胡洪九提起法律訟訴，控告胡洪九涉嫌在太電擔任財務長期間，不法掏空太電資產。
太電下市案、太電掏空案，到太電控告胡洪九，成為胡洪九商場上最大的危機。也因為太電大張旗鼓地控訴，讓胡洪九也背負了「新金光黨」罪名。在半導體界有「九命怪貓」之稱的胡洪九，會不會在此案栽了跟頭？他除了身背太電掏空疑雲，還涉嫌茂矽股票內線交易，被檢調單位追查。
‧ 魚目混珠法 雙生子障眼法匯錢進口袋
「二億九千萬美元」，就是今番胡洪九遭到檢調懷疑掏空的關鍵數字。而且，事情竟然發生在十年前。
二億九千萬美元，相當於新台幣九十三億元。在太電的連串掏空疑雲裡，是最新爆出來的數字。這次，胡洪九遭檢調單位掌握的證人指證，涉嫌將這筆近百億元的資金層層轉到自己的帳戶。因此成為檢調單位追查的重點。
但胡洪九在接受《今周刊》專訪查證時，全盤否認掏空太電的指控。太電案，不論他最後是否鋃鐺入獄，或能洗刷冤屈，但他被檢調單位兵分二十四路直闖家門，從家裡到所有關係企業、重要董監無一倖免全被搜查，已成胡洪九人生最大的汙點。
根 據檢調最新的調查進度，檢調單位疑懷胡洪九利用「雙生子」障眼法，將近百億元的資金匯入口袋。這個新版的「孿生子」掏空手法如下：一九九四年，包括太電董 事長仝玉潔、總經理孫道存及財務長胡洪九共同簽署，動支三億美元匯往香港，作為太電國際投資資金。於是太電在香港成立Blinco Enterprise H.K.公司，以便先行接收三億美元中的部分匯款。但檢調發現，在此一同時，胡洪九在英屬維京群島設立Blinco Enterprise B.V.I.公司。
這宗太電版「瞞天過海」鬼計神偷，妙就妙在這兩家Blinco Enterprise公司，宛如雙子星般令人無法明辨。只是，一家名字後面是H.K.，一家是B.V.I.。根據最新流傳的說法，當年太電財務人員匯款 時，獲得的指示，是資金匯入Blinco Enterprise公司，根本不知道香港與維京群島各有一家Blinco Enterprise公司存在。而據太電當時財務人員在檢調偵查時供稱，胡洪九指示將錢匯入Blinco Enterprise公司，並非太電香港的Blinco Enterprise。於是，這個雙生子帳戶就成了胡洪九轉帳的奇招。
但胡洪九 在接受《今周刊》查證時，說明一九九四年時已身兼茂矽董事長，根本不可能去設一家Blinco Enterprise B.V.I.公司。而太電只要是匯款投資，都必須要董事會通過，而匯款出去的子公司董事，往往由董事長、總經理以及財務長，或是其他主管擔任。胡洪九說， 他不可能轉帳巨款到自己旗下的公司而不被發現。
此外，胡洪九更直陳：「我在太電，不是這些河北幫創辦人的親戚，我不算核心。不要說是一百億元，就算是一億元也不可能讓我匯到名下。」
極端的說法，不是檢調掌握的證人說謊，就是胡洪九沒說實話。這宗太電掏空大疑雲，就得由檢調單位釐清真相。
‧ 內線交易法 預知茂矽利空，先賣股還債
胡洪九除了沾上太電掏空案，茂矽股票涉嫌內線交易疑雲，成了另一把插入茂矽集團心臟的利刃。證交所懷疑，去年四月茂矽旗下子公司大量進出茂矽股票，有內線交易之嫌，全案已移送台北地檢署。
原來，去年深受四十七億元海外公司債清償問題所苦的茂矽，到了清償期限仍有資金缺口二十億元。在四月中旬這個重大訊息發布前，茂矽股票即狂跌四周。期間，茂矽旗下孫公司昇豐證券自營部大量出脫茂矽持股達四萬五千張。
胡 洪九說，茂矽的財務壓力從二○○二年到二○○三年，一直都攤在大家的檢視下。而茂矽因為二十億元的資金缺口，與債權人間的償債會議也早在去年初，他就委派 茂矽監察人，現任南茂董事長鄭世杰與債權人協商。雙方從同意延展到不同意延展債權，來來回回間，茂矽無法立即還錢的消息早就曝光，其實毫無祕密可言。
胡洪九說，沒有祕密，就沒有所謂的內線交易。但對於昇豐證券何以出脫持股，胡洪九直言不是很清楚，很可能是為了彌補先前參加茂矽現金增資時產生的虧損。這宗內線交易案，就更待檢調單位去抽絲剝繭了。
九月的另一位落難主角呂學仁，今年三十八歲。不到四十歲的他，手段會比老前輩高明嗎？
九 月二日，證交所記者室。小小空間擠了滿坑滿谷的記者，會聚集這麼多記者，主要是大家都想聽聽，上半年每股虧損達六．九三元的訊碟前董事長呂學仁，對於公司 爆出如此嚴重的虧損有何解釋？只見呂學仁眼泛淚光、語帶哽咽地向社會大眾鞠躬道歉。一旁，一名記者低聲地說：他認識呂學仁這麼久，第一次看到他向別人低 頭。
四天後，同樣的地點，面對滿場記者輪番質疑，呂學仁卻一改日前懺悔的神情，一面激動地揮舞麥克風，一面怒斥證交所不該提前發布訊碟的不利消息。看到他恢復以往狂傲的神情，這名記者說：「這才是我認識的呂學仁。」
‧ 操控消息法 釋放利多炒股，高點倒貨
二○○○ 年二月訊碟掛牌上櫃，頂著DVD明星產業光環和兩度調高財測的氣勢，加上各方投信認養，訊碟股價在除權前攀上五一二元歷史天價，市值一度高達四二四億元， 呂學仁也成為國內百大富豪中最年輕的企業家。擁有美國南加大公共行政和商學系雙修學位的他，並非科班出身，但憑藉精於財務操作和敢拚敢衝的作風，又掌握了 DVD市場開始起飛的關鍵時機，短短五年間從無到有，成為當時的上櫃股王。
呂學仁曾經透露，當年他和田政溫這幾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一起在創業構想階段之時，其實並不知道要製造什麼產品，甚至連光碟片要用哪些原料，生產機器得從哪裡買都不知道，腦中只做著股票上市上櫃夢。
訊 碟在上櫃前夕和法人、協力廠商餐敘的場合中，呂學仁除多次勾勒他成為世界級 DVD 廠的大夢外，也不忘四處「徵詢」外界對訊碟股價的看法，對訊碟上市後的股價相當積極，令在場的人印象相當深刻。而投資人對於DVD產業高成長的憧憬，以及 業績大起大落、起伏不定的產業特性，正讓訊碟成為絕佳炒作股票的工具。
二○○○年三月和七月，訊碟不斷釋放接單大利多，四個月內又連續調 高兩次財測目標，每股稅後純益更調高到十二．三元之譜，在現增資金到手後，連續花十幾億元購買多檔基金，公司派結合投信等法人鎖單拉抬的傳聞不斷，訊碟股 價也扶搖直上。然而，好景不常，當年占訊碟七成營收的主要客戶華納先進，其本身的歐洲廠擴廠完成後，訊碟的供貨順序從第二變為第三，八月中旬呂學仁得知這 個消息之後，一面持續對外釋放接獲長期訂單等利多消息，但一面卻在百元以上高檔大量賣股。隨後訊碟在無預警的情況下，於十一月宣布調降財測，股價隨即暴跌 至四十幾元。這樣的行徑，更被承審法官形容為「形同詐賭之行為」。
‧ 海外投資法 四年公司價值短少六十億
○一年為了 彌補華納先進所流失的訂單，訊碟以一億美元購併美國第二大VHS錄影帶製造商Mediacopy公司。但隨之而來的負面傳言，包括購買 Mediacopy的錢大多是拿到自己口袋，同時因訊碟八大影業的訂單根本沒有這麼多，為了作股票灌業績，買Mediacopy一方面洗錢一方面將貨堆到 美國等等傳言紛飛，不過這些傳言均被公司否認。
為了投資Mediacopy，訊碟在○二、○三年共辦了高達一．七億美元的ECB（海外可 轉換公司債），其中有大約六十七億元投入了Mediacopy這家公司。然而根據九月六日訊碟在證交所的重大訊息說明會中出示的資料，目前 Mediacopy的價值只剩下三．五億元，不到四年間六十幾億元的資金就此蒸發，五萬多名小股東簡直欲哭無淚。
從訊碟掛牌上市櫃以來， 接連辦理現金增資、發行海外公司債，包括二○○○年以一四五元高價辦理現金增資，籌得約六十五億元；○二年赴海外發行公司債，募資一．一億美元；○三年再 度赴海外募資六千萬美元。透過這些財務操作，估計訊碟自市場募集超過一百二十億元資金，但是這些錢真的是因海外轉投資虧損而蒸發掉的嗎？
從 大股東持股狀況來看，呂學仁質設比率不斷升高，○一年九月上市後達三五％，○二年質借比率直接升高至近七九％。除了呂學仁外，夫人陳慧晶、當時總經理田政 溫、監察人陳政中等大股東的持股，幾乎均有質設給銀行的情形，且此一質設比率自○二年開始，至今年八月分約近二年，皆未減少過，但是，訊碟股價卻從八十幾 元下挫至目前不到四元，呂學仁等人一路補繳保證金，而負面消息不斷的訊碟，被往來銀行抽走二、三十億元銀根，無論大股東或是公司，資金壓力都不小。
綜 觀訊碟這一頁暴起暴落的滄桑史，呂學仁雖然抓住了DVD市場崛起的時機，但是在短暫風光之後，由於競爭對手不惜以玉石俱焚的態度搶單，讓訊碟的高獲利曇花 一現，而呂學仁沉溺於金錢遊戲不可自拔，又好大喜功、毫無風險意識地高價購併Mediacopy，終於讓訊碟在短短幾年內變成雞蛋水餃股。
呂 學仁與胡洪九，都牽涉了內線交易疑雲。他們，值得你相信嗎？初登資本市場的呂學仁，留著小平頭幹練的年輕朝氣，眼光精準投入DVD壓片，讓投資人追捧。從 太電轉往半導體領域發展的胡洪九，在二○○○年前交出的成績單的確出色。不但將虧損累累的茂矽重新整頓上市，還曾創下每股盈餘十元的佳績。溫文儒雅的他， 誰也看不出來他與德商英飛凌，在去年為了爭奪茂德經營權時顯現的狠辣。
該相信誰？如果指證屬實，呂學仁藉由內線交易大牟私利；投資Mediacopy四年不到，六十七億元縮水成三億五千萬元；今年六月投資海外Gold Target Fund的二十六億元去向迄今不明。三大疑案百億元資金，誰，能負責？
同樣的，身陷太電百億元掏空嫌疑的胡洪九，全案進入羅生門，幾乎每隔幾天就會出現新版本，從茂矽到茂德股價全被拖累。胡洪九為了不拖累茂矽，已辭去茂德董事長。他，能否保住茂矽董座，進而洗刷罪名而翻身？這場戰役，會是「九命怪貓」胡洪九的最後一役嗎？
從 六年前的落難八大亨，到博達葉素菲，到如今呂學仁、胡洪九的新故事，只有一個啟示：人性的貪婪永遠存在，而且會不斷推陳出新。因為貪婪，金光黨永遠存在。 他們也許是鄉間拿著假金磚的傳統金光黨，也可能是穿著剪裁合宜的時裝，以高雅談吐讓你心甘情願，掏錢買他股票的新金光黨。下一個掏空大亨，或許已經藏在你 我都不注意的報表裡。
（本文轉載自今周刊第4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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