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芳枝

     不久前我走在國立新加坡大學校園裡,看到一名中國來的勞工向一群中國留學生問路。一名 女學生猶疑幾秒後才以中文回答,另一名男學生就說:下次再碰到那樣的人問路,妳就用英文說「對不起,我聽不懂中文」(這句話是用他那操著中文口音的英語說 的)。其他人也一起附和。


     我忍不住思考著是什麼樣的文化、教育、與環境才造就出這麼勢利眼的(中國)未來菁英?我想,這應該放在新加坡的進口勞工政策脈絡來談。新 加坡的進口勞工主要分為外國人才(foreign talent)與外國勞工(migrant worker)。

前者以具有專業的外國人(通常是白人)為主,給予極優厚的薪資與待遇。政府認為這些白種外國人可以將新加坡打造成具有國際觀有競爭力的現 代化國家。而後者則是「用完即丟」的低技術勞動階級,其來源過去是來自附近的東南亞國家,最近,則是大量進口中國勞工從事製造、服務以及工地建築等低薪行 業,但在專業人才這個軌道,中國人也越來越多。


     對中國勞工的開放除了便宜之外,還有華人沙文主義作祟。當新加坡華人生育率年年降低時,以「多元種族」口號做為國家精神的新加坡政府因擔 心華人人口減少而成為名符其實的多元種族國家,便有計畫地從中國進口華人,免得華人成為少數而喪失現有的優勢。然而,當華人勞工充斥新加坡就業市場時,很 多的新加坡人生計受到威脅,便產生出「飯碗被中國人搶走」的不滿情緒。


     在大學裡,獎學金是學生的飯碗。《海峽時報》前一陣子刊登了一篇新加坡大學畢業生因中國留學生「搶走」獎學金引發不滿情緒的文章。為了延 攬更多的中國留學生來新加坡發展他們的經濟,新加坡大學給這些菁英學生全額獎學金,並要求他們畢業以後要在新加坡服務五年作為交換條件。


許多的新加坡學生 認為自己表現不差,卻要打工來付學費,反而是外國人(中國人)享有優勢,因此對中國留學生產生不滿。除此,中國留學生在新加坡肯吃苦耐勞,學業成績表現也 很亮麗,相較之下,新加坡學生在溫飽中長大,比較有逸樂取向,面對這麼肯吃苦耐勞的對手時便產生出很大的被威脅感。


     另方面,受到進口中國勞工衝擊最大的是的原本從事低技術低薪資的卅五萬名新加坡勞工。《富比士》根據勞工黨的說法指出新加坡這一波的景氣所帶來的工作機會中有六○%到了外國人的手上,而本國勞工則被遺漏在經濟榮景之外。


     新加坡政府對中國勞工的開放造成了本地人的生存危機,而這樣的經濟危機感與威脅感常常以國族文化汙名化的形式表現出來。

中國人在新加坡的 社會中被建構成是沒有文化/明、落伍與貪財的民族。

當我向新加坡人抱怨他們坐捷運或買東西不排隊時,他們的反應通常是,「這些不排隊的人一定不是新加坡 人,是中國來的」。

而我搭計程車時,司機一聽到我的非新加坡口音,常常誤以為我是中國來的,便當著我的面侮辱中國人,說中國人沒水準,只是來新加坡撈錢。


     我在校園看到的那些中國留學生的「勢利眼」應該被放到中國人被新加坡文化汙名化的脈絡下來分析。

就像法農(Frantz Fanon)筆下的被殖民者想擺脫掉自己身上的黑皮膚,努力講最純正的殖民者語言而變成白人一樣,這群中國留學生拒絕成為「不夠現代化」的中國人,並用英 語來顯示自己的優越性,優於落後的中國勞工階級。


     法農批判的是殖民制度帶來文化與心理的傷害,然而,在新加坡,文化汙名化則必須放在階級(經濟)這個面向來探討,亦即,對中國人的汙名化 是新加坡人生存權被傷害的表現。在經濟與文化糾葛的脈絡下,具優勢的中國人可以用經濟資本所帶來的文化資源(講英語)來與弱勢的中國勞工作區分,只是,弱 勢的中國勞工用什麼語言來表達他們所受的傷害?

而那些工作與生存機會被這些中國勞工剝奪的新加坡人所受到的傷害又如何可以在現有的制度中找到公平與正義的 補償?

(作者為東華大學英美系副教授,目前任教於國立新加坡大學社會系)

 

http://news.chinatimes.com/2007Cti/2007Cti-News/2007Cti-News-Print/0,4634,110514x112008051700116,0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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